第119章 一武天下会 2(2/2)
释摩兰盯她稍许,敛眉敬问:“不知如何称呼?”
她颔首回礼:“在下,须弥,乱斩。”
“须弥窟主果然情深义重。”释摩兰别有深意地一笑。
她脸色平静,正要反唇相讥,未料定香突然开口:“须弥窟主,这是伽蓝之事,多谢。”言下之意,是请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撇撇嘴,侧身弹开扇子,绛唇轻启……
他蓦然低喝:“司空乱斩!”
无垢净眸夹着严厉锁定她,分明写着“不要闹事”四个字。
任她为所欲为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不敢想象,为今之计只有提前一步阻止她,否则,她唯恐天下不乱的闹性一起,今日只怕就真的是一场笑话了。
随后的一幕让台下所有人瞪大眼睛,惊诧不已——刚才还嚣张傲骄的须弥窟主抬扇掩面,轻轻抱怨了一句,然后鼓着脸、抿着唇,眨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扇我扇我扇扇扇。
她双颊微晕,羞态自然,全无慌乱,瞧得众人心头一荡。
怀霜惊疑不定地看向定香。他站得近,刚才司空乱斩抱怨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的是——“不闹就不闹!人家也是为你好嘛!”
趁全场寂静各怀心思,释摩兰扬声表明今日不会再比斗下去,但与定香约定:半个月后再访七佛伽蓝,与他一会高下。
定香应下,慢步下台回到观赛席。徐徐落座,并无异态。
怀霜心中虽疑他对司空乱斩的态度,倒也不急在此时追问。见释摩兰退让,他便将赛事拉回,请刚才未完成比赛的两方再度上台。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不及细思什么。然而,等修武会结束,这些人再度回想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些猜测、艳词便随之而生,流言也在各大正统门派之间暗暗传开了。
九月初五,夜。
时近二更天,怀霜无法入眠,披衣到殿外散步。蓦地,脑后感到一阵凉意,有风掠过。他眉心一拢,回头看去,只见天际冷云凝绝,新弦月色朦胧不清,佛殿上,烛火微明。
心头警觉,他寻着风过的方向走去,未几,来到客院禅房外。有两间房内点有灯烛,他蹑足靠近,听到左侧房间传来隐隐低语。
“你确定你的伤没事?”是女子的声音。
“我真的没事,你还是快回客栈歇息。”定香淡淡又无奈的声音。
怀霜双瞳一缩,心头升起怒意。佛门净地,夜半时分怎会有女子在此?而且在定香房内。他捺下愤怒,向窗边走近了些,只听里面那女子笑问——
“赶我走啊?”
定香久不回答,怀霜等了半晌才听他道:“……如果你不想我早点歇息,可以不走。”语气熟稔,依稀有些凡情自嘲之意。
“那我就不走了。”女子的声音带上欣喜,调子娇软粘人,似春日羽絮迎风拂面,“我看这里……景致也还不错,树影悠悠花悄悄,秋风袅袅月朗朗!”
定香突然咳嗽,房内衣衫摩擦,女子的足音短促响过后,传来她怨责的声音:“死撑!都撑了一天啦!吃药吧!”定香气息微粗,听得出内腑受创。怀霜猜到是释摩兰那一击造成,不由在窗边摇了摇头。未几,女子又道:“我好心送药给你,你要是不吃,信不信我明天就把少林寺拆了。”
喝,好大的口气!怀霜心头暗嗤。
房内,年轻的护法盯着被抛到手边的长颈瓷瓶,盯盯盯,良久才慢吞吞问了句:“你确定……这药我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
“……是厌世窟主为你配的伤药?”
“对。所以你放心,绝对没毒。”
“……才不放心……”定香轻轻说了句。
“你说什么?”女子拔高嗓音。
定香长长一叹:“乱斩,多谢,药我会吃的。现在……接近三更天了,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怀霜听女子低低笑起,声音隐约不清,片刻后,房内灯烛突然熄了。他不见有人出来,以为女子留宿在定香房内,惊怒交加,实在忍不住,在窗边提气大叫:“定香!”
房内一片静寂。
“定香!”他又叫了声,走到门边敲打。
片刻,脚步声响起,木门徐徐开启,朦胧弦月下,定香依旧是白天的一桶僧袍,双唇略红,仿佛涂了脂肪一般——是拭不净的血色。
“怀霜。”他转身入内,将熄灭的油灯点燃。
“你……你伤势如何?”怀霜进房后左右打量,看到后窗虚掩,房内不像有人藏起,心头疑惑,却听定香道——
“这么晚,找我有事?”许是受伤的关系,他的调子极淡,淡到让人以为他生性冷漠,根本不是七佛伽蓝那位心如帝释的定香护法。
怀霜在外面,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今日无力再顾及其他,能劝她回去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怀霜诧异什么或是想对他说教一番,他不保证此时有心情听下去。
刚才她吹熄油灯,从后窗掠出,他没去点燃,就是希望怀霜自行离开,没想到他还是跑来拍门,一惊一乍。
怀霜看到禅床上有一只青花小瓷瓶,到底还是担心他的伤势,低道:“我助你运功调息。”
“多谢。”他微笑谢绝,“没什么大碍。”
“定香……”怀霜欲言又止。
“我没事。”他看了怀霜一眼,失笑,“铁面怀霜也会有迟疑忐忑的表情,我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
“还记得两日前,你我下棋吗?”怀霜拢起眉头,“我输你三子,你说……”
“劝僧一杯酒,共看青青山。酣然万象灭,不动心印闲。”他将当日自己随兴吟起的诗句慢慢念出。
怀霜垂眉凝神,正色问他:“江湖传言多有不实,定香,我今日问你:你和那位须弥窟主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真是空,假是空,真假都是空。”他淡笑抬眼,反问:“你说,是真是假?”
怀霜盯他片刻,突道:“《悲华经》有云:诸菩萨皆悉成就,成就大慈心,大悲心,柔软心,无爱浊心,调伏心,寂静心,忍辱心,禅定心,清净心,无障碍心,无垢心,无污心,真实心,喜法心,欲令众生断烦恼心。”
“亦成就离一切世俗言语心,爱乐圣法心,求善法心,离我心,离生老病死寂灭心,烧诸烦恼心,解一切缚寂灭心,于一切法……得不动心。”他坦坦接下经文的后段。
于一切法……得不动心……
怀霜见他神色坦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一时松了心头疑虑,失笑摇头,“难道说……我刚才做了那‘无手人’?”
“那我岂不成了‘无舌人’?”
两人相视一笑。
“无手无舌人”算是佛家一段典故。宋时,天衣寺有一位义怀禅师,他五迁法席,大兴云门禅宗,曾有一日,他在堂上问弟子:“无手人能行拳,无舌人解言语,忽然无手人打无舌人,无舌人道个什么?”堂上弟子无人能答,义怀也未作答。稍后仔细思量,义怀其实已经答了——无手人无法行拳,无舌人也不能说话,没有拳头的无手人打不到无舌人,无法说话的无舌人自然也答不了无手人。
无手行拳本就荒谬,无舌言语更不可能。
不答,即是答。
怀霜有自责自己多疑之意,定香岂会不知。他们虽然南北相隔,但平日少林和伽蓝佛法交流,他们也有些熟稔的交情,怀霜既然自责,定香也无意让他难堪,移眸再笑时,眼底的黯色一扫而光,淡淡冷意也敛了回去。
两人又谈了些今日的比斗,怀霜听到三更钟响,叮嘱他好生休息,掩门离开。
他坐在房内,直到怀霜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才弹熄灯火。
黑暗中,一道压抑的低叹飘起,喘息渐粗渐痛,但很快敛了回去,似被身体的主人强行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