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凉蟾心思,素还云浪 1(2/2)
也不对,她和那人缠斗,那人趁她不备偷袭一掌……那人……好像没有头发……是谁?究竟是谁?
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现,女子梦魇难安,眼皮急剧颤动,似要醒来。朦胧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似乎有人,模糊的影子,头发好像垂到她脸上,是谁?
“嫣……”女子发出无意识的低喃,神智依旧沉沉浮浮。
“烟是什么意思?”有人在她耳边大吼。
“不知道。”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回答。
“怎么办?她什么时候才醒啊,师父?”
“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你急什么,臭小子!”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嘈杂的声音淡淡远离,身上暖暖的,那些让她不安又烦乱的画面从脑海消失,她关闭一切感知器官,让自己陷入安静和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不知时辰几何,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有点皱纹但不显老态的脸,头发微微斑白,正慈祥地凝视她。
“姑娘你醒了。”老人家笑得慈眉善目。
“……”
两人对瞪。
一刻功夫后,老人家走出去,对在厨房里张罗午餐的青年招手,“徒弟,你来,你来。”
师父招手,青年立即跑过去:“怎么了,师父?她醒啦?”
“醒了。”
“真的?”惊喜。
“你自己进去看。自己看。”老人家甩袖子。
青年冲到门边,突然刹住腿,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甩甩袖,整整衣襟,轻轻推门。
醒来的女子穿着他昨晚准备好的干净白单,拥被坐在床上,盯着地上不知名的一点,不知想什么。
“呃……小生澹台然,见过姑娘。”他学酸书生,双手抱拳举过头,长长一揖。
“……”
“不知姑娘芳名?”
“……不知道。”
“原来是不姑娘……咦?啊,敢问姑娘家在何方?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呀?”
“不记得。”
“那……敢问姑娘还记得家中有什么亲人吗?”
“不知道。”
“……”蹬蹬蹬,青年——也就是自称澹台然的小生,三步一跳冲出大门,直奔师父老人家所在地,低叫:“师父师父,她、她、她……”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老人家抬头看天。
“这么说……”
“她忘记了一切,丢掉了过去的悲伤和痛苦,之于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唉……”悲天悯人的一叹。
“啊——”一声尖叫,绝对是狂喜。叫过后,澹台然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将头凑到老人家耳边:“这么说,师父,我可以成亲了吧?对吧对吧,师父?”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美人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捡回来的,就是我的了。小时候师父你总说我长大了娶不到媳妇,现在,媳妇从天上掉来,是老天给我的,师父你不可以反对。”
“歪理。”
“不管!总之,她现在是我的!”
“胡闹。”
发痴的澹台小徒弟已经有了媳妇忘了师父,自顾自喃喃念着:“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啦,哈哈,我终于娶到媳妇啦——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一眨眼,人又冲进小木屋,老人家站在门外,听到如下对话——
“美人……不,姑娘……也不……”
“你是谁?”
“小生是你的……你的……”羞怯地低头,对手指。
“我的?”
“小生是你未过门的相公!”
“……”
“不,你是小生未过门的娘子!”
“我是你……未过门的……”
“娘子。你是我娘子。”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关系,以后、以后我说给你听。”
师父望着晴好的秋之天空,长长一叹。落叶打着旋儿飘到他略显斑白的头发上,萧萧向北风。
他到底教了个怎样无良的徒弟啊……
清晨,睁开眼,看到的是完全没有熟悉感的屋顶:横梁、竹瓦、和垂下来的几片纱帐。
她默默起身,从床头取过式样简单但还算干净的对襟衣和褶裙,默默穿好,再默默将袜子套在脚上,默默穿上布鞋,默默拉开门。
阳光透过树梢,明晃晃的灿烂。她下意识地扭开头,眯起眼睛。
师徒二人都不在,据说他们每天都要练功,但小厅边已经有一桶清亮的泉水,和一缸灼手的温水。她知道,是那名叫澹台然的青年为她准备的。
那位老人家是他的师父,他说他的师父姓木,她可以和他一样叫师父。
他们都是好人吧……她默默取水洗漱,对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一圈。
在这里已经休养了三天,她精神好了一些,也开始回想怎么回事。她现在穿的衣服都是他从城里买回来的,她失去的记忆也是他填补的。
“我是谁?”她记得醒来的那天,她这么问他。
不着寸缕虽然让她有些羞怯,面对这师徒二人却并不觉得恐惧和害怕,特别是刚醒来时头很痛,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索性不想了,听他解释反而更直观。
那名叫澹台然的青年告诉她——
“你呀,是我两个月前在山脚救的哦。我们相遇在一棵可不可能树下。那天,我在山脚发现你,你全身是伤躲在树后面。你说有人正在追你,要把你卖到醉月楼去,我义愤填膺出手相救,打跑那些人把你救回家。你说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本来是到遥方郡投靠亲戚的,没想到亲戚搬家了,也不知道搬去哪里,你没地方可去,肚子又饿,人牙子趁机给你东西吃把你骗进醉月楼,你不甘受辱拼死逃出来,然后遇到我!于是我就将你收留下来。这两个月来,你我情投意合,你感谢我救命之恩,所以对我以身相许。我已经在城里订了红烛喜服,我们约定下月初八成亲的,今天你上山追兔子,不慎滑下山坡扭伤了脚,还撞到头,我心好痛啊……什么,你不记得了?”
他如丧考妣。
“你答应嫁给我的,难道……你要反悔?”他蹲在床边,就像被人遗弃的可怜小动物,只差没抱住她的大腿哭。
“我、我答应你……”她茫然地回想,却徒劳无功,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刚才描述的一些记忆。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有。
“是的是的,你答应嫁我的。”他指天跺地。
她扶着额头想了想……自然是什么也想不出来。盯着他的脸,看到的只有期盼。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点头:“既然我答应了你……好。”
“……”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没……没什么,我太高兴了,是的,太高兴了。”他一把抱起她转圈,“耶,我要成亲了!我们要成亲了!”
她没看到的画面是——
师父在外面嘴角抽搐,无计可施。
他这徒儿,说品行吧还算端正,性格也没什么过恶,可这种欺骗无知女子的行径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不是他教的吧?他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厚脸皮又不知忠义廉耻四字怎生书的徒弟?
而他这个不知忠义廉耻的无良徒弟居然真的骗到一个娘子……他的徒媳妇儿啊……
“我姓什么?”她总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你说你自幼无姓,别人都叫你溪儿。不过,你以后就跟我姓,叫澹台溪儿!”
“澹台溪儿……澹台……溪儿……”她喃喃念了几遍,还算朗朗上口,也没什么怪异的地方,也就欣然接受了。
现在,她——也就是澹台溪儿,洗潄完毕后,回房坐到镜子前面。
她的脚扭伤不太严重,敷了两天药就能自己扶墙走路了。昨天发现柜子上有面镜子,她忍不住拿起来打量自己,越打量,她越是放不下,似乎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是一件让自己都觉得高兴的事。
就算失去记忆,她的知识和生活习惯还是潜在保留着吧。
默默想了一会儿,她伸手捂住脸。镜子里的她也伸手捂脸,眼睛睁得圆滚滚。
眉毛细细的,尾端有起伏的眉峰,眼睛还算大,双眼皮,睫毛长长的,鼻子不高不低,嘴巴不大不小,下巴是鹅蛋的弧形,不是特别尖,也不是特别圆,总体不算难看吧……她歪头,镜子里的她也歪头。她眨眼,镜子里的她也眨眼。她皱起鼻子,镜子里的她有了鼻纹。她闭起一只眼,镜子里的她是一张俏皮的怪脸。
真好看……脑中一下子蹦出三个字。
她微微一笑,突然对自己的容貌非常满意。也许他说得对,她是一个自强不息的孤女,因缘际会和他相遇,受他救命之恩,喜欢他的英勇身姿和侠义品德,不贪富贵不求美食,甘愿和他一起过这种山居野鹤的闲云日子。
真好看……她捂住脸左右摇晃,心头莫名的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他说他教了她一点武功,不过前段时间练功岔气,需要好好调养,要慢慢将真气导入经脉,如此才能强身健体。
“溪儿!”背着一串山鸡的青年夹着林间薰风冲进来,见她捂着脸坐在镜子前面,不觉偷偷吐口气。还在……还在……
“你回来了!”因为照镜子照得愉快,她的音调微微扬起,轻灵响脆,听之悦耳。
“今天起得很早哇!”他甩手将半死不活的山鸡扔到屋外,叭叭叭跑到她身边,“吃早餐了没?”
她的眼睛盯着镜子:“没有。”
他皱起眉头,“不行,吃完早餐练完功再来照镜子。”大概是忘得彻底,她连自己练过武也不知道,他只好把运气导息称为练功,让她每天慢慢将走岔的真气导回丹田。
“好。”随口轻应,妙漫的眼睛仍然盯着镜子:
真的那么喜欢镜子吗……他啼笑皆非,双手捂上她的眼睛:“乖哦,去吃早餐,再把功练完,我有礼物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