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2)
第170章
天雷降下, 并不殃及无辜。
房屋瓦片一应无损,雷光乍亮,可只打在恒子箫一人身上。
这天雷落下的瞬间, 恒子箫便立刻察觉出了不同。
雷劫向来是伤及发肤的, 落于身上, 皮焦肉绽,其间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但可用防护结界抵挡。
恒子箫一直以为渡雷劫和遭受普通的雷电无差异,只在强度上有所不同。
但这一次, 天雷径直穿过了他临时所设的结界。
结界并无破损, 可天雷却扎扎实实地打在了恒子箫身上。
相触之际,恒子箫身体发肤没有丝毫痛感,只是在更深层、近乎魂魄处,战栗发抖了起来。
四周的气息陡然转变,恒子箫睁眸, 眼前的场景令他呼吸一滞——
裴玉山下,鳞仃湖旁。
他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那个血色的记忆之中。
最后一次天雷劫, 渡劫的并非肉.身躯壳, 而是修道者的灵魂。
恒子箫起身, 在黑红大地上再次见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灭世之魔。
黑袍浸血的男人回眸, 红色的魔瞳望向恒子箫。
红云满天水如血,风中裹挟着砂砾, 就连那砂砾都是猩红的颜色。
整个世界都被腐臭味笼罩着,那腐臭的来源, 便是恒子箫眼前的男人。
他比他上一次见面时少了两分疲态,精神了不少, 可这精神像飙风里的风筝,固然居高不下,却随时会崩断线,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一般。
对视片刻,恒箫手肘撑着身后的岩石,转身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静静望着他。
恒箫听见了外面的天雷声,嘴角一提,喃喃:“可笑——我想飞升,你却想堕魔。”
那双猩红的魔瞳睨向恒子箫,“你总算得意了,靠着那些虚情假意攒下的功德,竟走到了渡劫这一步。”
恒子箫瞌眸,“天兵牢里,我几乎被你蛊惑,以为自己这一生所做善事皆是在讨好师父。”
“不然呢。”恒箫嗤笑。
恒子箫亦不由得笑了,“恒箫,你到死都想飞升,可我却并不执着于成魔。你我名字只差一子 ,结局却是谬以千里。”
他顿了顿,复道,“或许你执着的也并非成仙,而正是‘子’这一字。”
恒箫脸色一沉。
恒子箫擡手,修长的掌心里是一只破壳小鸡。
“我本以为师父给我取名只是随口敷衍,如今才知——你不是我的心魔,“子”才是。”
孩子也好,弟子也罢,前生今世,恒子箫一直被困在“子”这一字里。
他想要父母,想要师长,却天生排斥同辈,哪怕和宁楟枫玩得再好,内心也不希望被旁人抢占了“子”位。
他生来没有庇护,孑然一身,遭人唾弃,于是做梦也想要有一把能够庇护他的伞。
于恒箫而言,那伞是名门谪仙赵尘瑄。
纵使他出自白笙座下,懂得善恶;
纵使他知道赵尘瑄是在利用自己,也还是为了保住头顶那把伞而助纣为虐、不愿放手。
恒箫如是,恒子箫亦如是。
纵有裴玉门和纱羊的谆谆善诱,在得知司樾是魔后,恒子萧便立刻将正道抛之脑后,苦苦哀求司樾让他修魔。
他也好,恒箫也好,所求并非长生不老、称霸天下之道,他们所求,只是那一“子”而已。
“你说我平生所做皆是虚妄,诚然,我确实存了私心。但亦如你所说,你拜赵尘瑄为师,不仅是为报救命之恩,更是因为受人敬仰、纤尘不染的赵尘瑄是你所求之道。”
恒子箫收拢五指,将那小小的小鸡收于拳中,“那么我拜司樾,便是因为她之道,乃我求之道。”
这一道理,在恒子箫六岁时,便已清楚宣之于口。
他告诉过纱羊——若他不认同她,又何必拜她为师;若他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天兵牢中,那群浮光飞沫所带来的动容并不作假。
恒子箫确定,即使没有司樾,他也绝不后悔帮过那些人、做过那些事。
讨好师父是真,发自肺腑也是真。
如今,就算不是为了讨好师父,他也会自发地往这条道上走去。
传道授业,如此而已,他已接了司樾的衣钵、继承了她的道。
“冠冕堂皇。”恒箫冷笑,“你若真的高尚无私,又如何会有我的存在?”
“那又为何会有一百余盏长明灯幸存!”恒子箫擡手指向身后的裴玉门。
恒箫一怔。
恒子箫定定地望着他,“你已疯魔,不嗜血便痛不欲生。即便如此,为何还会有这一百余盏长明灯幸存?”
恒箫声音顿冷,“与你无关!”
“恒箫,”恒子箫摇头,“放过你自己,你并没有你所想的穷凶极恶。”
听了这话,恒箫掩面癫笑起来。
“若你我并非一人,我一定感动得涕泗横流。只可惜我即是你,你即是我,这话听着未免也太自满了些。”
“不,”在他喘笑声中,恒子箫道,“我不是你。我是恒子箫。”
恒箫到死都在渴望成为恒子箫,他想得发疯,想得入了魔,司樾便给了他这一“子”。
这一子,若他视若珍宝、舍弃不下,便始终只是恒箫;
若有朝一日他能自己摘下,那便是入道。
回天之前,师父点他:「没爹没娘又如何,你管呢——你已经不是那个要靠旁人施舍剩饭的娃娃了。」
只恨他一味沉浸在被师父抛弃的情绪中,竟将这些话全都当做耳旁风。
直到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那点点光沫萦绕他身周,恒子箫才骤然发觉——
原来他已有自己为自己点灯、为自己照路的能力了。
「只要你自个儿不厌弃自个儿,管别人弃不弃你。有手有脚,自己给自己做饭不行?」
那些被他视作宽慰的话,一一于耳畔回响。
这一响,便是天光乍现,雷声隆隆。
恒子箫释然,把这一子摘下了。
“你确实不再是我了。”望着古井无波的恒子箫,恒箫眯眸,“从前的你,要顺眼得多。”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
那一身黑袍吸满了血,沉甸甸的,在风里都摆不动。
他的头发亦被血凝结,脸上、手上皆是黑血。
“看看你,”他逆风笑望着恒子箫,“一副得道的超然之貌。你有个好师父,有个将你视如己出的师姐,有交心相伴的朋友,你的恩情大义遍撒煌烀还不够,就连混沌都接纳了你这个异类。而我呢——”
他仰头长叹,望向沉雷滚滚的血天,发出两分凄绝的笑。
“即使我屠尽了整个煌烀,也不再有人恨我、杀我。我已锈迹斑斑,无人问津了。”
他犯下的杀孽,恒子箫或是在地狱受刑,或是施以恩情,皆悉数偿还。
六道轮回中再无人怨恨恒箫。
人不杀他,天也不杀他。
一众仙神嘴上说着来讨回恒箫,可他们的目的只是司樾,根本不在乎恒箫此时是死是活,是恶是善。
他穷尽一生,受尽折磨,不得爱,也不得恨,什么也没有留下。
望着血风中茕茕而立的恒箫,恒子箫忽而生出了两分悲悯。
透过满身污血的男人,他不由得想,三千年前,一人屠尽四重天界的师父,是否也是如此凄凉。
他救不了师父,可若他身上真有那么丁点熹光,他愿意分给眼前的男人。
无论他犯过多少杀孽、无论他曾卑劣地蛊他入魔,至少在最后一刻,这个男人死死停在了裴玉山外,始终不让自己往前踏出一步。
“放下执念吧。”恒子箫朝前踏出了一步,“往事已矣,此处既不记得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放下我执,去往别处寻吧。”
“哈哈哈哈哈哈——”恒箫惨烈地大笑起来,狂笑之后,他脸色骤然一冷,“恒子箫,凭你也配在我面前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
恒子箫拧眉摇头,“字字真心。”
“屠杀万物,并非我之本意,唯有你——”恒箫眸中血色越深,“扒皮拆骨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张脸被嫉恨所扭曲,被不公所破坏。
“我绝不会让你飞升逍遥,你既不成魔,便随我一起死在这天雷之下!”
说罢,恒箫杀气铺开,左手五指成爪,迅猛朝恒子箫探去。
恒子箫偏头躲闪,探来的爪心内扣,改攻侧颈。
这一爪凌厉,恒子箫擡小臂护颈,另手往恒箫肩处一推,将他打退回去。
轰——!
霍然间,惊雷怒起。这雷声耳熟,是第二道天雷!
恒子箫并未感受到此前灵魂雷击的震颤,相反,那道雷光竟打在了恒箫身上!
受了一道天雷,恒箫毫发无伤不说,他的气色居然愈鲜明了两分,周遭凶煞之气也浓厚了许多。
这雷光仿佛是恒箫的补给,给予了他更强大的力量。
“呵。”恒箫被打退之后,一个旋身稳住身形,身后脏乱的大氅扫出一道厚重的尾风,沉重地垂在了恒箫身后。
他双手自胸前抻开,一柄青白玉色的长剑悬于他身前。
恒箫拍上剑鞘,鞘中宝剑一飞冲天,划过一道白中带红的剑光,刺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眯眸,捕捉剑迹。他右手在虚空一握,那柄白笙赠与他的靛青长剑握于掌中。
他没有抽剑,连鞘横起,抵住了飞来的白剑。
叮——
剑尖与剑鞘碰出一声轻响,那剑推得恒子箫脚下后移三寸。
甫一退后,他左掌立刻拍在剑鞘下端,运气发力,将那剑打回飞去。
白剑于空中飞还,不待它回到恒箫身边,倏尔掉头,分为数道白影。
这些剑影并不锐利,如蛇般蜿蜒柔软,自四面八方朝恒子箫裹缠而来。
恒子箫擡鞘疾抽,将近身白影挑飞鞭开。
余角又有黑影袭来,恒子箫迅速将身前的一道白影打退,屈膝矮身,躲过恒箫的一掌。
纠结发硬的狼毛大氅从恒子箫头上掠过,他滑步后撤,一连退避数丈。
空中白影紧随而来,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恒子箫剑指掐诀,身周烈火煌煌,一圈炽热的火圈自他身上爆荡开来,将扑来的白影们炸碎弹开。
扑空的恒箫转身再攻,他出掌狠辣,一如恒子箫幼时所见他对战宁楟枫那般。
只是那时他尚是恒箫,如今却成了宁楟枫的立场。
恒子箫擡手,与恒箫对掌拼力。
双掌甫一接触,恒子箫便双眉皱起——
好生霸道。
他闯荡煌烀界数百年,所见妖魔邪修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一个邪魔的气息如恒箫这般狂躁、紊乱,带着欲毁灭天地的煞气。
他后脚立刻外扩,稳固下盘,补力与恒箫对峙。
恒箫勾唇,扬起一抹冷笑。
一束才被恒子箫炸开的白影如蛇一般缠上了恒箫的胳膊。
它绕着恒箫的手臂,飞速朝恒子箫方向游蹿而去。
恒子箫呼吸一禀,欲收掌回身,可原本与他对冲的魔气突然改向,如旋涡般将他的手掌紧紧吸住。
半分迟缓,那白影顺着两人交掌处攀咬上了恒子箫的小臂。
顷刻间,整个左臂都没了知觉。
白影如蛇,缠住恒子箫的胳膊不放,吸咬着他的血液、灵气和力气。
不给恒子箫处理左臂的时间,恒箫反身旋踢,大氅扬起,如夜幕般遮住了他的动作,叫人看不见先机。
砰——!
这一脚没能踢上恒子箫,恒子箫右手持剑,堪堪以剑鞘挡下这一腿。
恒箫眯眸,魔瞳中神色愈发阴冷。
轰——!!!
第三道雷劫赫然砸下,再度落到恒箫头顶。
恒子箫瞳孔一缩,只这落雷的瞬间,踢在他剑上的脚力翻了近乎一倍!
他的猜测不错,这天雷果然是在为恒箫助力!
得到二次加持的恒箫回身再踢,这一脚他不再瞄准恒子箫的破绽,悍然踹在了他的剑上。
他再没有受到阻力,一腿连剑带人踢开三丈有余!
收氅回身,恒箫倨然而立,冷漠地睨视着弯腰拄剑的恒子箫。
“怎么,吃力?才三道而已,后面还有六道。”他蔑笑着,“就这点本事,也配教训我?”
恒子箫闭眸。
数道青蓝色的电流自他丹田升起,传于左臂之上。
在嗞啦作响的雷电之中,缠在他手臂上的白影微微发僵,片刻后破碎成片。
他动了动左手,松缓之后,虚步后撤,擡剑鞘于身前,面色不移。
这幅冷静的姿态激怒了恒箫,他一挥大氅,俯身袭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厉害!”
他一拳刺向恒子箫面门。
恒子箫偏首擡掌,包裹住了那染血的拳头,稳稳接住了这一拳。
矮身旁闪、封步抄脚。他避开了正面,自后方控制恒箫行迹。
恒箫反应迅疾,收脚跃起,数十道白影自他大氅后蹿出,对着恒子箫身体各处缠去。
恒子箫连退连打,其间接恒箫数掌,始终没有拔剑。
哧……一声轻响,恒子箫脚下扩开数圈幽幽青焰。
丈高火墙封死了四周,恒子箫后撤的脚一顿,没了后退的空间,唯一的出口——当空之上,恒箫自上扑来,数道白影飞回他身前,重凝出那柄玉色宝剑。
剑光如冰,他对准了重重烈焰中的恒子箫,直取他首级。
恒子箫横剑抵挡,两剑接触,他双膝双臂皆是一弯,被压得下沉数分。
较之第一次交手时,恒箫的力量暴涨了太多。
恒子箫瞳色一凝,脚下炽火扩开。
红火压着青焰,以火灭火,将束缚他的焰墙圈圈熄灭。
最后一圈青焰被红火吞噬时,恒子箫已撑不住恒箫的力。
他侧身自剑尖下错开,纵身后撤,一刻不留地跃离了这片火阵。
他一动,空中白影纷纷缠来。
这些白影和恒箫配合默契,交替轮攻,永远不给恒子箫喘息之际。
两道身影一浓一淡,两道剑光一白一暗,在这血色的天敌间纠缠厮杀。
那如同血痂一般黑暗、沉痛的天空上时不时闪过雷光。
天雷每每落下,恒箫的力量、速度、魔力便增长一成。
两人本就棋逢对手,功力不相上下,在得到劫雷的助益后,恒箫更是全面压制了恒子箫。
六道天雷之后,恒子箫的速度已不及恒箫。
他刚一后撤,恒箫便提剑追上。
剑光如雷,这一剑贯穿恒子箫胸腹,寸深尺长的血痕爆开,伤口之间,尚有细小的雷电残留作响。
恒子箫闷哼一声,动作一缓,两道白影立刻缠上了他的脖颈、手腕,勒着他向前拖去。
下一剑紧随而来,恒子箫勉力提剑。
轰——!!第七道天雷在此时降下。
烁烁雷光中,那白剑斩落,他手中的靛青剑鞘赫然裂开,被斩成两半!
恒箫周遭煞气飞涨,缠着恒子箫手腕的白影立刻缩紧,将他腕骨拧断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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