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章寒英,你信我。”……(2/2)
虽说昔日在墨宅,她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墨修永定会把信交上去,可当真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那可是她的阿姊,是她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血脉至亲。
阿姊被流放后,她曾因此怨怪过黎靖北,甚至不惜自请被废,远走他乡近两年.....
时至今日,她竟要再次将阿姊送进去吗?
若是以往的唐璎一定不会,可如今的章寒英......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想做个好御史,却也不忍将阿姊置之水火。
分神间,掌面触到一抹滚烫,僵硬的手指猛然一缩。
鹿眸轻擡,却见自己的双手正覆在一只装满了香豆水的木盆上,盆中飘着热气,氤在她冰坨似的掌心,缓缓蔓延至指尖,泛起微湿的麻意。
“——放回去。”
姚半雪见她撤回胳膊,睨向她满是冻疮的手,淡声吩咐道。
这盆是他拿来的?
唐璎沉然片刻,转身对上那双清寒的眸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香豆名贵,且浑身是宝。贵人常常以之入茶,可达强身健体之效。其缺点便是产量极低,且难以泡发。
二月天寒,如此大量的香豆少说也需热水浸泡十数日才能彻底泡开,而姚半雪给她的这一盆,不仅颗粒饱满,色泽匀白,便是连表皮俱已变软,显然是已经泡发过的。
这般金贵的物什,竟让她来暖手?
“大人......我……”
见唐璎迟迟未动,姚半雪索性撸起袍袖,攫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浸了下去。
待盆中的香水彻底没过女子的皓腕,他轻轻松开了她的双手,白玉般的耳垂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都察院的炉灶坏了,热水供应有限,你且将就一二。”
言讫,拿起随身的雪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问起她的来意。
“何事寻我?”
在姚半雪问出口前,唐璎便已下定决心,可此时此刻,她又有了别的想法。
“下官路过竹林时不慎踩到了一条青蛇,惶急之下四处逃窜,等回过神来时,竟已不知不觉停在了大人的值房门口......”
待掌心逐渐恢复了知觉,她将双手从木盆中擡起,微微一弯肘,让附在袖口的信滑到了臂弯深处。
“抱歉,搅扰大人办公了。”
说罢擡腿就走,且越走越急,隐有落荒而逃的趋势,只是还未走几步,屋内就传来姚半雪清寒的声音——
“你就这点儿出息?”
唐璎停下脚步,脊背微微一僵。
这点儿出息自然不是指她怕蛇,更何况这大冬天的,蛇老早就跑到地xue里头冬眠去了,如何会找上她?
很明显,姚半雪猜到了她的来意。
唐璎默然叹息,几月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见微知著,慧眼如炬。
“下官并非刻意逃避,只是……”
她转过身,眸中闪动着细碎的幽光,“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生辰宴一别,她与古月阿姊便再未见过面,离开时走得匆忙,亦不曾好好告别。
原是抱着检举的决而来,今日见了姚半雪,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她想等尘埃落定后,再去青州府见一回阿姊,之后再做打算。
总言之,在楚夫人一案上,她既不会退缩,也不愿姑息,可即使要抓捕,也得由她这个做妹妹的亲自来!
倏忽间,唐璎俯身跪地,微一用力,将锈剑从胸口处拽了出来,双手托举过头顶,眉头紧皱,垂眸凄声道——
“寒英有负大人心意!愧受此剑!!”
那是靳老御史斩子明志时用的铁剑,亦承载了姚半雪对她的厚望。期间,她曾亲手将唐珏和宋怀州两位亲朋送进了监牢,却始终过不了阿姊这一关。
故此,这剑理该物归原主。
“——你还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对么?”
清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微微的失望。
托剑的双手猛然一颤,唐璎低垂着头颅,不发一言。
朔风拍打着窗牖,一阵急过一阵,似挣扎的猛兽。
昏灯下,姚半雪凝视着地上的女子,面色沉寒至极,眸中闪过刀光剑影,乍看之下,竟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凛冽。
二人僵持片刻,姚半雪忽然走上前,弯腰将她扶起。
手绕过头顶,不仅未接她的剑,还拒绝了她的请求。
“不必了,她不会见你。”
似是预感到什么,唐璎愕然擡头,方欲开口,却听他又道:“你去兴中后没多久,崔夫人就自己跑来建安认了罪,如今人被关在刑部的牢房内,由沈知弈的心腹看守着。”
唐璎闻言大震,旋即想起先头那小吏说过的话——
“近日三司有一桩陈年旧案亟待处理,大人为此可谓煞费心血,一连几日都不曾归府……”
原来那桩陈年旧案,说的竟是她阿姊的案子……
眼眶泛起热意,却又被她生生忍住。
阿姊定是故意的——
犹记青州府重逢那晚,她宿在阿姊的小院休息,临睡前写下了那封陈情奏折,却迟迟不敢寄出,一直放在枕边,直到次日巡狩前才记得带走。
阿姊想必一早就读过了信,后又趁她洗漱时压回了枕下。
阿姊知她志向,知她对律法的看重,看透了她内心的挣扎与纠结,不愿让做了御史的妹妹为难,遂自投罗网,以己之躯,守她之道。
她的阿姊,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望着远处的炊烟,唐璎忽就想起了去年生辰宴上古月赠她的那本《刑法律例》。心中忽有所悟——阿姊的生辰礼,从来都不是什么刑文古籍,而是她自己。
廊檐外飘着大雪,斜长的灯影下,男人的眉眼愈显朦胧。
“此事自有三司决断,你莫插手。”
不知何时,姚半雪竟已弯下了腰,折袖替她将信敛好,微微垂首,面容上透着柔光——
“章寒英,你信我。”
眼前的男人眉宇高阔,眸色沉凝,一身朱袍炽烈而张扬,气息冷寒,透着不容质疑的笃定。
听小吏说,姚大人近些天来每日都将自己锁在值房内,一连数日都不曾归府,通宵达旦,夙兴夜寐。
俊容下那两道深黑的睑黡,想必也是为阿姊的旧案奔波所致。
思及此,唐璎心头浮起一抹愧然。
“大人……我……”
她将将出了个声儿,便被姚半雪凝眉打断,“戌时快到了,我让人送你回官舍。 ”
许是多日未曾睡足的缘故,他的气色瞧着并不好,细听之下,竟连嗓音都透着疲累。
唐璎却摇了摇头,“多谢大人美意,然下官还有个地方想去,就不劳大人相送了。”
姚半雪听言俊眉微拧,低寒的声线再次染上凛冽——
“宵禁将至,你要去哪儿?!”
“回家。”
简短的两个字,却透着失魂之感。
“回家?”
姚半雪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浮起疑惑——
唐珏入狱后,忠渝侯府早被查抄,她所谓的“回家”,能去哪儿?
细细琢磨过一阵儿后,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想出言询问,眼前的女子却早已走远,官靴踩过雪地,留下一串串泥印。
望着愈浓的夜色,姚半雪不再犹豫,沉声吩咐暗处的心腹,“跟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