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从方 君子从方(2/2)
外殿殿檐上的珍珠扑扑滚下了,将地上的积水砸出涟漪来,嘀嗒声入耳动听。
云鹤回神,眼睛只盯着那双皂靴,道:“臣在。”
皇帝冷不丁问:“七郎可知谢永节?”
云鹤已无法思考“七郎”二字是否比“云七”更亲近了。
只听见谢怀的字。
皇帝没叫谢怀这名,而是用了他的字。
云鹤沉思片刻,立即答:“回陛下的话,臣听说过此人,是建德二十五年的状元郎。”
皇帝又轻泯了一口雪霞羹,擡眼看云鹤,“除此之外呢?”
云鹤不知皇帝突然提起此人是何用意,他只能轻轻摇头,“其余的臣未听闻过。”
皇帝打量他,哈哈一笑,将碗搁下,陈读将碗收走,又递上锦帕,皇帝随意擦了擦嘴,将帕子一丢,陈读接了,往后退去,就听见皇帝道:
“朕不喜人提起他,区区几个春秋,你们少年一辈便不知晓他了。”
今日殿内的起居郎是熟人,都是过了科考这一途径的,多少也听说过谢怀这个人,何况他还有一篇疏论在民间学子间流传呢。
听闻皇帝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两人擡眸四目相对,宁谊对着李佑轻轻摇头,二人又埋下头去,有什么想法都得烂在肚子里,提笔舔墨。
这话一出,陈读心中都暗道不妙,云鹤垂首顿足,心下却在思索陛下这话究竟是何意,殿内只闻风呼啸而过带来的鹤唳声,渐渐近了,一只白鹤突地飞进来,单脚立于门槛上,唳了两声,打破了这一屋子的寂静。
小黄门有的擡起头去打量那白鹤,陈读见状,擡脚要去赶走那白鹤,怕惊扰了皇帝。
皇帝却从金丝楠木桌案后站起身来:“陈读,让它过来。”
这下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了,唯恐将这白鹤惊了去,起居郎手上的笔也停了,都瞧瞧擡眼去打量白鹤。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养了一只白鹤,却一直都是耳闻,未曾见过,李佑还是第一次见鹤这种瑞鸟,都道是千年鹤万年龟,龟常见,鹤则不常,他又打量了好几眼。
云鹤也打量,只是不是偷偷的。皇帝转头,看见云鹤于中央那金色鹤雕铜炉直直升起的氤氲浩渺烟雾中定定望向那只白鹤,那鹤也不愿再往前走一步,擡了头,打量着这宫殿中的人。
皇帝对着鹤唤:“从方。”那鹤扬起脖颈,高昂地回应了一声,打量着周围往前进了一步。
起居郎在纸上写:建德三十六年季春,有一鹤造访垂拱殿,帝唤其名,曰:‘从方’。
见白鹤过来了,皇帝心情大好。
唤了云鹤,“七郎,来。”
云鹤提起衣袍快步走到皇帝身边,道:“陛下。”
皇帝:“嗯,走,陪朕去看看从方,朕好几天没见它了,它定是有天神的指示想告知朕。”
说完,皇帝把着云鹤的手往殿门走去,那白鹤见人往自己这边来,不惊不怕,只转转头,甚至还往前进了两步,皇帝大喜,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也将头往皇帝手里送,蹭了蹭,皇帝笑了,转头给云鹤说:“你看它多通人性。”
云鹤笑着称是。
两人说话期间,白鹤往李佑那边晃了晃,扇了白翅一蹦就到了李佑面前,李佑还不知该不该开口,就看见这鹤从他的桌案上叼了一张纸,李佑伸手去抢,谁料它也知纸的脆弱,只轻轻衔在嘴里便转了头,纸顺着风掉落在地上,李佑的手没捞着,手中的笔也落在了纸上,洒上三两点墨痕。
它转了头,对着皇帝叫了一声。
陈读“哎呦”一声,对着它道:“鹤大官人,高擡贵脚吧。”
那是起居注啊,多一张少一张都是要命的。
鹤只伸直爪子将纸摁住,不管陈读,也不管李佑的惊慌,皇帝大笑两声又把着云鹤的手往李佑那边去。
鹤的爪子上还带着春雨,一印上去便是水渍,刚写的墨,还未干透,见皇帝过来,鹤将爪子移开,弯了颈,将地上那张纸往皇帝面前推推。
陈读赶紧去拾起,双手呈上去。
李佑和云鹤都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帝不可观起居注。但谁也没敢在这个时刻给皇帝找不痛快。
皇帝接过,见纸上写:建德三十六年季春,帝诏翰林学士云鹤于垂拱殿议孔孟,论及谢怀。
看完,皇帝将纸摁回李佑桌案上,李佑弯着身子,伸手去接却没接到。
白鹤转了身子,踱步到云鹤面前,用头去蹭了蹭云鹤身上挂着的金色鱼袋,云鹤往后退了一步,那鹤也跟着他往往前走一步,皇帝笑:“听说云家有只全身雪白,只有眼珠漆黑的鸟儿。”
那鹤就在鱼袋上蹭,云鹤答:“回陛下的话,臣府上确有一只,唤作白地。”
皇帝负手而立,“这便是类同相聚。它除了头顶上那一点红,其余也都是黑白。可惜,宫中画师却很少画出它的姿态来。”
云鹤正低头虚虚看着这鹤,不敢有别的动作怕惊扰了它。
听见皇帝这句话,却也同先前一般,不知如何答。
却还是开了口,“翰林图画院的容介容待诏画鹤乃一绝,若陛下不喜,可从民间寻画师来。”
“王植的鹤画得好。”
忽地提到王公,陈读怕云鹤不识的,呵呵一笑接了言,道:“是画鹤超然的王公,与老相公交情颇深。”
云鹤道:“陛下,要不传唤王公?”
皇帝摇头,又道:“你瞧,从方这是喜爱你呢。”
云鹤本想撩了袍子跪拜的,皇帝止住了他,他只得道:“臣蒙陛下厚爱。”
“你既见过了从方,哪日得空给朕画上一副鹤舞图。”皇帝伸手来将从方逗回去,它却依旧靠在云鹤玉带下的鱼袋上,皇帝笑骂:“这畜牲。”
云鹤答道:“臣不日便起草。”
皇帝慢慢走回了案边,依旧是云鹤扶着他,皇帝见从方“穷追不舍”样儿,擡了擡眉,“七郎,你摸摸它的头罢。”
云鹤依言轻抚过亦步亦趋的鹤儿的头,那鹤儿又去讨好皇帝,皇帝也伸手摸了摸,它这才振翅飞走,飞进满天雨幕中。
小黄门早便将雪霞羹端了回来,用着瓷罐保着温,皇帝坐回来位子上,陈读上前将雪霞羹装好,阵阵白烟从碗中冒出,皇帝开口将云鹤唤了过来,“七郎,你可知朕为何给它起名从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