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或王不智 辙不与焉(2/2)
姚佑原地转了一圈,唤了亲兵整队回行台。
夜已深,但月儿光亮,行台内屋檐下只隔着数十步点了灯笼,万籁俱寂,姚佑本想直接去找叶初的,想来他又在病重,这会应入寝了。
他在院中踱着步,左右盖有竹柏之影,他也顾不得欣赏,带着千愁万绪,他不去睡,亲兵头子陈文也守着他,这是跟了他多年的随侍,二人交情颇深。
陈文唤人烧了热汤来,给他斟上了,姚佑叫他坐,两人就着院中的石桌石凳对谈了起来,姚佑敲了敲桌面:“事儿已经越来越复杂了,一边是堤坝毁坏要赈济灾民,一边是朝堂大张旗鼓查匪患勾结,一边又是那传国大宝惊现于滔滔洪水中,一边又是这知县屈死于草索之上,一边又是我的好友叶从始深陷泥沼,你说,我……”他说着说着合上眼睑,又叹气了,饮下热汤。
陈文拿了袍子给他披上,再次给他斟满,劝道:“夜风凉,依我看,长祜你也别太着急,事总会解决的。”
“你知道那徐提刑说什么吗?他让我视而不见,只做好分内的事便是了。从始的清名他自会分辨,分内的事就是救济灾民,我也知道,只这一件事做好了,今年任期一满,去思碑上有文可云,我的仕途尚且有望。”
“既然提刑官说让你别操心这事,那便卸下身上的担子又有何妨,想来同僚评级,那提刑官定也不会为难你的。”陈文徐徐劝慰道来。
“我又何尝不知,他让我摘出去是为我好,哎。”姚佑又长叹一口气,正欲饮下这热汤,就听见有人敲门,一瞬噤声。
陈文大步过去开门,还未走到,就听见外面有人出声问:“长祜,可是你回了?”
是叶初的声音。
这下不等陈文开门,姚佑便站起身来,疾步过去迎他。
换做平时,姚佑定会顾虑风范,如今,他顾不得许多,就想把事情原委摊在叶初面前,二人商量一个对策。
他笑着将人从徐维手中接过,扶着踏进门槛,首先还是关切问:“你如何不就寝,可是思虑过重?或是用药身体还有所不适?真真都是一些庸医。”
“长祜,我寝不遑安啊!”叶初看了姚佑一眼,见他脸上愁绪不减,却又挤出笑容来,确实有些难看,叶初呵呵笑了两声,转变了情绪,就撑着他的手,慢慢往石凳上挪去,“听徐维说你回来了我便过来寻你,这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可是事已生变?”
姚佑知他在笑自己,也跟着呵呵笑了一声,然后说:“你唤人来说一声,我进门便直接去找你,你何苦累得自己跑这一趟?”
姚佑挥挥手,陈文和徐维二人便退至门外。
“提刑司徐长官来了。”他取了一旁倒扣的杯子掺满后递给叶初。
“哦?”叶初擡眼看姚佑,惊讶道:“这么快他便从路上衙门赶来了?怕是得到消息就星夜不眠啊。”
“那马知县是他杀,他的指甲里有一只螱。”姚佑沉静地抛出下一句话。
这像是投下了一颗巨石,引得桌面上叶初的影子一颤,他观他手指一抖,险些把杯子扔了。
以叶初的养气功夫,现今这不够淡然的反应,姚佑还能有什么不明了的?
为何徐安说他若不明白让他回来问叶初。
“怎么?从始你是惊于这知县乃他杀还是惊于那螱,螱这种虫在睦洲地界极少,石灰可杀之,若都繁衍出这么大阵仗了,竟无人禀之?我疑那堤坝是因这螱的缘故被毁坏的,那马知县死因莫不是发现了这虫?这螱虫背后到底牵涉了谁?萧党?”姚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多,想通的便是这一点,若是马知县查出毁堤乃是虫为,他便只有一个失察之罪,这罪名怎么也比贪墨公款来得轻,可最后的结局竟是他自缢,还留下认罪书,说是叶初指使的他贪墨。
定是这虫背后的人使的手脚。
但这螱虫要蛀毁堤坝至少得好几个年份,那背后的人提前这么久便开始布这个局来陷害叶初?
不可能。
姚佑思索片刻,就听见好友出声了。
叶初没回答他的问题,将瓷杯放回桌面上,碰撞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来,望向尚未坐下的姚佑,深深叹气后用虚不可闻的声音说:“这事你别再追查,我的清名已不重要,事已不能深究。上面怪罪下来我若能以致仕明志最好,能全身而退已是最好结局,若不能,这便是我的造化。只是我的妻儿尚在故乡,还得托你看管一二。”
“你在说什么?”姚佑忍不住厌怒,看向叶初,眼里竟淌出点泪花来,“那徐提刑也叫我别管,视而不见,你们都在打什么哑谜,竟这不让我做个明白鬼,我……”
“哎!”他转过背去,甩了袖子,划出一段破空声。
“你不知情?”
姚佑转过身来:“我该知情什么?”
“那螱飞,是蔡氏饲养之!”
姚佑听见了他最想听见的二字,手一挥,立即说:“既是蔡氏,那便将这事捅到朝堂上!我看那两府大臣如何分辨,我看这三司如何评判,看看这遭殃的是蔡氏还是你?”
“不可啊。”叶初摆摆手,长抒一口气。
姚佑闷闷地坐了下去,语气带着烦闷,红着脸问:“为何不可?”
“养螱之事,迎宸极意!”
姚佑惊了。
他痴痴望着叶初,气紧,失惊道:“陛下之意?此乃蠹虫,怎能饲之?”